灯下白头人

【叶黄】三哼经 (章一 刺青)

 字数:7916

@叶雨生繁_叶黄活动企划 

 【章一刺青 】

新丰美酒斗十千,长安游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此前书中曾读,画中曾见,诗中曾闻,又有口耳相传,但都不及亲眼一见。先贤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便是这个道理。

高鼻深目的异国商人,酒家里抬头嫣然一笑的胡姬,锦袍玉带的官贵子弟,香料玉器宝剑珍玩满目琳琅,几步出去笛声琵琶悠扬,腰肢轻灵的舞姬跳的是一曲胡旋。

两人安顿在东市升平坊的旅店之中,也并未急着去拜访此次延请他们前来的那一家贵人,而是先四处转了转。除了感慨帝京繁华终究与他处不同,也将城中坊市位置了解了个大概。黄少天并未再回到葫芦里沉睡,兴致勃勃地同叶修一道,美其名曰“查探地形”。此外更是敞开了肚皮吃了个够,感慨道:“果然一分钱一分货,吃食都这样精美!”

“前几日是谁怪我财迷来着?”叶修促狭地:“说过的话就着吃食一并下肚了?”

黄少天从碗里抬起脸:“这能怪我吗,我也不想这个吃法啊。搞得像饕餮一样……”

黄少天平日化作人形是十分耗费灵力的,无法进画卷中找补,只能隔三差五地窝回葫芦里呼呼大睡养精蓄锐,醒着时更是十二个时辰里有六个半都在喊饿。

叶修嘴上嘲笑他,却还是又叫店家添了碗汤饼,黄少天大感满意,两人边吃便说起此行的任务来。

原是替河北一家巨室富户收了只修炼误入歧途、企图靠吸人精气增长修为的狐狸,叶修大赚一笔,更是被那位富商引荐给了这位京中的崔姓高官。这人乃是今上宠妃的嫡亲兄弟,姊妹圣眷正隆,做兄弟的便也炙手可热,一年前由五品绿袍更升两级,身着绯袍,真正一步登天。

只是名声不大好听,说是老子敛财,儿子跋扈,乃是京中的一霸。

“他们家闹什么鬼?”黄少天问道。

“只听说是有怪物常常三更半夜出来唬人,僧道都请过,念经设坛之类的法子都用过了,治不住。”

黄少天是个不服输的性子,这一听之下哪里还等得,匆匆两口吃完便拉着叶修要去登门。结果真到了人家门口,叶修同引他们进府的仆从说着话,他却返身折回来特意盯了门口的石狮子。

那两只石狮但看手艺便可知是出自能工巧匠,雕得须发毕现神态栩然,在高门大户之前一放,平添几分威严气象。

等他快走几步赶上来,叶修低声问道:“怎么?那石狮子有问题?”

黄少天黑着脸:“十分的不顺眼。算了,先做正事要紧。”

 

自古贵人便是忙人,家主人与他们见了一面,叙了会儿话,便将一应事宜交给了自己最疼爱的小儿子,家中人唤四郎的便是。

“你们有十分力气便给我往十一分使,人和钱都不是问题,待拿了这妖怪,要什么便赏你们什么。”这崔四郎长得人高马大,言谈之间颇有几分骄横之气。

叶修应了,又得了可自行同家宅中其他人等探询的许可,扯着黄少天便走。黄少天心里窝了一团火,此前一直皮笑肉不笑地不吭声,一走远便噼里啪啦地抱怨起来:“这是个什么东西,拿眼角看人,好大的架子!”

叶修此前面上唯唯诺诺的神色早就一扫而光,目光自宅中仆从护卫等身上一一掠过:“多赚他几个也就解恨了。且收声,同我一起去问问。”

一问之下却更加云里雾里,十个人倒有八种说法,有说那怪物动作迅疾如风的,有说青面獠牙状似夜叉的,有说两爪毛茸茸大如簸箕的。唯一一致的便是说这怪物是在月光极明亮时才爱出来作祟,以每月十五为甚,且尤其爱侵扰家主与崔四郎。

回了旅店,叶修摊开纸按着听来的种种说法画了个图,黄少天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断言道:“我活了几千岁,从没见过这样的怪物。连混沌长得都比它有型有款些。”

叶修无奈道:“盲人摸象,有什么办法。那些人也是被吓坏了,能说成这样已经很不易了。”

“实在不行就随便叫个谁出来问问见过这位没。”

“说得轻巧,画卷有那么容易打开?”墨色还未干,叶修已经把那张纸团了团,随手丢到一边:“起码知道它是在月明之时才出来活动。”

“这个容易。”黄少天靠在榻边指指自己:“我们这样谁不爱月圆?日月精华是补充灵力的好法子。可见那位合该也是画卷中的。”

他此时已经确定宅中捣乱的是和他一样的灵兽,连称呼都变成了“那位”。

叶修不置可否:“此前那只狐狸不也拜月?看看再说罢。”

还有三日便是月圆之时,为了方便,他二人就宿在了崔府之中。崔四是个不着调的,平日里在家中打骂家奴是常事,在外更是张扬跋扈。叶修一心扑在捉拿妖兽上,黄少天剑走偏锋,时常在外打探。这是他二人一贯用的法子,内外两管齐下。

 

好容易到了月圆之夜,在庭院里转悠时并未见到异状。黄少天等得有些不耐烦:“怎么这样不守时?”

叶修看他一眼:“守时的黄六郎,还记得你自己是为什么没入图谱吗?”黄少天气急败坏地提过来一脚,被叶修轻巧闪过:“恼羞成怒可不是英雄气概啊。”

二人正说笑着,便听一声惨嚎,叶修疑道:“是东厢?”,黄少天动作更快,人已经朝东厢奔了过去:“是崔四!”

叶黄二人都是见过大阵仗的,一前一后赶到时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崔四瘫软在地,高墙阴影之下一只猛兽以角将他抵在地上,张口刚要吞吃,被叶修一下刺中侧腹,厉声哀鸣着便要逃走。

黄少天迅速捏了个诀,手中凭空多了把剑,纵身便追:“哪里去!”

叶修走过去将崔四扶起来:“郎君受惊了。”

崔四惊魂未定,张口结舌:“它,它……”叶修安抚道:“我们也都看到了。两月内必将它降服,请郎君放心。”

崔四战战兢兢几乎站不稳,被仆从扶回屋子里时见叶修将手中的伞背回了背上。之前明明看到的似乎是把战矛,为何却又成了伞。他惊魂未定,也不及多想,只当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晚吃了一吓,崔四对黄少天却起了钦佩之心,认定这是个有修为功夫在身的人,带酒带肉地来套近乎,拉着他出去东逛西逛。叶修也不拦着,只暗暗叮嘱他注意崔四周围有无异状。

黄少天虽然厌恶崔四为人,但有任务在身也只得放下身段与他们结交。他姿容俊朗,又是个性子洒脱颇爱谈笑的,很快便同崔四那一群打成一片,成日里六郎六郎地招呼他,宴饮交游不息。

 

又过了半月有余,某日叶修正泡着澡,黄少天从外头匆匆推门进来:“今日同他们打马球去了。虽然不大喜欢这些小子,但这场球打得倒是十分痛快。”

“我看你急匆匆地回来,不是只为了告诉我这个罢。”

“当然不是。”黄少天绕过屏风,捡了个凳子坐到浴桶对面:“今天打完马球,崔家这不成器的儿子脱了外衫打赤膊来着。你猜我瞧见什么?”也不待叶修接话,一路径自往下讲:“他背上也有雕青。”

爱往身上纹些图画的人,大抵可分两类,一类是颇有些雅趣但路子较偏,将名画或名诗绘在身上的,譬如那位将白香山诗词刺了一身的狂热仰慕者。另一类大多是市井恶少,纹些面目狰狞的恶兽在身上,招摇过市时吓唬百姓。蜀中有个人在身上刺了天王像,犯了事后本该杖背二十,地方官员却不敢下手。后来还是剑南节度使亲自下令,将他背上抽了个皮开肉绽。

见叶修快洗完该换衣服了,黄少天便起身到外间去,隔着老远又喋喋不休说起大宁坊有个出了名的刺儿头,左右臂膊上分别纹了“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字样,官家拿他也无可奈何。

叶修在热水里舒展了下手脚,笑道:“黄少侠必是忍不住打抱不平了吧?”

“也没什么,他家刚好有只河东狮……顺手施了个法术,在他脑门上多加了几个字罢了。”

 “一个不留神又让你绕远了。”叶修已经换了干净的袍子,自屏风后出来:“你可认得他背后纹的是什么?”

官家子弟自重身份,别说刺青,连稍有争议些的袍服都不该穿。本朝房姓贤相因厌半臂轻浮,房家女子至今遵守家训,在家时、出嫁后都终身不着半臂。这崔四想来是高门子弟个例外了。

黄少天迟疑了一下,手里剥干果的动作也停了,摇摇头:“我看着十分眼熟,也不敢就下定论。但是对崔四说我也想弄这么一身,打听出他是在哪里纹的了。”说罢单手在自己额前一比:“只一点,我瞧见他背上纹的奇兽,跟那晚一样都有只角。”

 

转天两人便动身去那纹身店铺探个究竟,上街便听说大宁坊出了名的恶少窝在家里不敢见人,有不怕事的去他家探了探,向旁人说起时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原来是脑门上多了四个大字:“惟惧婆娘。”

叶修本来将伞扛在肩上,听得一乐,黄少天走在他前头几步,便拿伞尖戳戳肩背:“行啊,什么时候有了这样好的手段,这么轻松就除了市井一霸。”

黄少天有些小得意:“那当然……”他一直忙着张望,这时突然往左手一侧遥遥一指:“到了!”

叶修顺着望过去,到底是黄少天眼尖,那店铺倒并不很大,也让他一眼从挤挤挨挨的幌子里认了出来。

 

雕青师大约是平日里见多了上门的少年人,只将他们认作平常顾客,十分殷勤:“二位可是也要纹些花样在身上?不是小可夸口,东市一带郎君们喜爱的花绣,大多都是出自小可之手。”

言毕递了两沓花样图谱供他们随意挑选,又奉上茶水才退下去。

两人各自一本翻看着,黄少天却突然“咦”了一声,抽出一张图来:“这不是……这不就是那个谁?老叶你看看!”

叶修伸手接过来,细细扫了一遍,颔首道:“是了,这便是那宅中之物。”

 

直到两人出了那铺子,黄少天仍然没回过神,还在大惑不解:“它怎么也不该在这儿啊……这家伙最讨厌腌臜事情,怎么能忍得了?”

叶修道:“所以才专门对着崔家老爷和崔四下手啊。”思忖了一会儿,复开口道:“先别说这个,既已确定了与那雕青有关,还得往曲江走一趟。”

坊间有句俗话,说长安美酒,不在南市便在曲江。南市酒家多,而曲江一带也是京中人士爱好宴饮之地。

黄少天满心期待,以为叶修是突然大方了要请他尝一尝这里有名的马奶葡萄酒,却没想一路被领到了寺庙跟前。

“这是什么意思……”黄少天被他下了个咒诀,不明所以。

“遮一遮你身上的气味。”叶修整了整衣帽,气定神闲地踏入寺门:“佛门清净地,闯进个把灵兽总是要惊动些高僧大德的。”

宫城南晋昌里正对曲江池的这一所寺庙是高宗皇帝即位前为生母文德皇后所建,建成后太宗亲赐寺名“大慈恩寺”,并增建“翻经院,迎玄奘法师在此主持,极尽庄严隆重,乃是四大译经场之一,也是皇亲贵戚们钟爱的祈福之地。兼有举子们考中进士后题名的慈恩塔在此,“雁塔题名”也是历年佳话。今日一见,果然是皇家气派。虹梁藻井丹青云气,殊丽非常。

而叶修同黄少天来这里,为的并不是驰骋眼目增长见闻,而是为了借一味药。

要使宅中奇兽露面,不可或缺的一味药。

 

叶修只是一径往后院走,黄少天似是十分喜欢这些香火气息,分外精神,话更比平常多了一倍:“我说老叶,你不去跟知客僧求见方丈,闷头往里走是什么意思?要借东西当然跟主持方丈借,你这是打算动手盗宝吗?先说好了,佛门之地我可不愿意冒犯的,要去你自己去……”

叶修肩上披了褡裢,揶揄道:“佛祖也要被你吵死。我要借的这东西,可不是方丈做主的。”

他似是对这里十分了解,熟门熟路便到了后院池塘旁。平日里很少有人往没有佛殿的后院走,一路往里越发寂静,池塘边只有个位灰衣老僧在清扫庭院,扫帚扫过地面刷刷声清晰可闻。

叶修上前躬身施了一礼,说明来意。老僧垂目静听,末了道:“敢问施主可是道门中人?”

叶修讪讪笑道:“哪里哪里,在下是个画师,画师啊。”说着将那不离身的画卷递到老僧面前展开:“您看!”

上头赫然是一簇鲜妍明丽的牡丹。

黄少天知道他又使了障眼法,也不去点破。不知为什么,他自一见到这老僧便有些又敬又惧,干脆沉默不言,只在一边僵硬地赔笑。

老僧笑道:“既是画师,贫僧也有一事相求。鄙寺近来也出了一件怪事。”

叶修十分恭敬:“愿闻其详。”

大慈恩寺是译经所,寺中所贮经文不少,玄奘法师所译《心经》便是其中一部。不知何时起,众僧人时常见到藏书楼夜半异光,后来翻晒经文时竟然发现那部心经上字迹几乎湮灭殆尽。佛门清净之地,不可能要妖鬼出没,事情蹊跷不知何种缘故,也至今隐瞒着未敢上报朝廷。

叶修沉吟了一会儿:“大师将此事告知我是做什么呢?”

老僧神色不动:“既是有高艺傍身的画师,对文字想来比僧侣有办法。”

叶修挠挠头:“大师既相信我,那我便斗胆一试。”嘱咐了黄少天两句便随那老僧进了藏书楼,不一会儿出来的只有那老僧一人,自外将楼门合拢。

 

 黄少天既想开口问,想起叶修嘱咐,也只得悻悻闭嘴。盯着老僧瞧了一会儿,看他也不像是可以闲聊的人,只一味阖目肃立,入定了一般。他百无聊赖,盯着池塘里的水纹出了神。好一会儿才听楼门“吱呀”一声,叶修笑着子里面走了出来,将那卷经文交给老僧:“物归原主。”

老僧缓缓展开经文,缓缓念道:“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声音不急不缓,调子也不高,听在二人耳中却似清夜闻钟,老僧人读到末尾“菩提娑婆诃”五字收声时,还未回过神来。

叶修先反应过来,咳了一声:“大师觉得如何,我想借的那件东西不知可还有?”

老僧人道:“先多谢施主。自然是有的,只是老僧还有一问。”

“请讲。”

老僧目光自二人身上缓缓扫过,开口问道:“施主觉得佛道两家,孰优孰劣,孰先孰后?”

叶修一下垮了脸:“我只是个画师,这么高深的问题……”

老僧不为所动,只看着他二人。

黄少天一直在一旁沉默,这时忽而开口道:“引人向善,离苦得乐,乃是殊途同归。”说罢直直看了过去,瞳色黑白分明,不躲不闪。

对视片刻,老僧目中微有赞许之意,笑道:“施主是有缘人。叶施主不必担心,稍后便可拿到所借之物。祝二位此行顺利。”又转向黄少天:“一别许久未见,贫僧会代你向阿青问好。”

 

 

黄少天“啊”地大叫一声,指过去的手都有点抖:“是你!”

僧人笑眯眯同他对视,灰色的浓眉都微微抖了起来,竟有一丝狡黠之意。随即合掌,转身向外走去,再不会顾。

黄少天慌乱地团团转:“老叶老叶他走了!你到底要借什么啊,再不拉住他就没得拿了!”

叶修在身后答道:“青莲花。”

《杂阿含经》有云:“一切水生华中,青莲华第一。”

要引那奇兽出来,制作药剂时必不可少的便是这种花。

“不可能,这时节怎么会……”三四月里暮春天气,哪里来的夏花?

叶修便笑:“你来看看。”

黄少天闻声回头,不知何时,那之前空空如也的池中竟已经冉冉生出了一支青莲花

 

黄少天坐在曲江一家酒坊,拍开坛上封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问道:“你是怎么帮他把心经上的字弄回来的?”

叶修喝了一口,阖目回味了一阵方答道:“那心经字字都是高僧大德心血,年深日久也有了些道行,飞出去听经而已。我开了墨引他们回来,顺便施了术法固定而已。”

黄少天哑然:“他自己明明能做到的吧……”

叶修一耸肩:“这种事还是要画卷的墨比较好。你知道他是谁?”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吐出四个字:“文殊师利。”

叶修一怔:“阿青是坐骑青狮?难怪要代你同它问好……”见黄少天气鼓鼓地,又替他倒上一杯,劝道:“算啦,他也不知道你会错过封神入画卷的。对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耽搁啊?”

黄少天闷闷答道:“酒喝得有些多,把日子睡过去了。”

叶修愣了一下,忍笑道:“只听说猫同老虎有师徒之分,却没想到同你也沾亲带故啊?”

民间故事说猫因睡过头错过十二生肖排名,黄少天听出他揶揄之意,恼恨地一拍桌:“酒博士!再捡两坛好的,哦不,贵的送来,我今日不醉不归!”

“嗳嗳,悠着点儿嘛……”叶修心疼钱袋,忙不迭阻他。

 

回崔府后制了药剂,等待时日不提。

因正是芍药花期,崔四邀黄少天在自家园中赏花饮酒。那片芍药花丛是强行自他人园中移来,只因崔四附庸风雅,想妆点自家庭院。他平日来往的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以为饮酒作乐,花丛下一片狼藉,灌园叟敢怒不敢言。

酒到酣处,崔四说起前几日从饼师手中强买来的女娘,有些得意忘形:“任她如何性烈,还不是落到我手中?”见黄少天在一旁默默饮酒,招呼道:“改日也与六郎寻个才貌相当的绝色!”

黄少天遥遥看他一眼,似是日光映照的缘故,瞳中琥珀色金光闪现,加之锦衣华服,如同锦绣花丛中猛兽一般。

崔四颐指气使惯了,被这一眼看得十分心惊,酒醒了大半。

当夜黄少天睡着睡着突然披衣跑去外头,不知鼓捣了些什么,回来的时候身上一股泥土露水味。叶修迷迷糊糊问他:“干什么去了?”

黄少天道:“那几个芍药花精哭得让人心烦……我同她们说没几日便会解决的,让她们放心。”

“失敬失敬,没想到少天还是个护花使者。”

“闭嘴睡你的觉!”

 

当月十五,叶修状似无意地给了崔四一包药剂,只说是见郎君辛苦,这是舒活筋骨养蓄精力的方剂,沐浴时放入浴桶便可以。崔四这时与他们已经十分熟稔,自然不疑有他,连声道谢。

当晚庭中,阖府的人都已沉沉睡去,深蓝夜空一轮圆月银辉泻地,静谧非常。叶修望望崔四的房门:“唉,这草包倒睡的香,带累我们两个大晚上在这里吹冷风。”

花丛簌簌有声,无人答话。

叶修又抱怨了几句,奇道:“怎么这时候话倒少了?”

“也要看看时机好吗,这是说话的时候?”似是黄少天的声音从花丛中传来,只是压低了嗓子,不知怎地竟比平常闷和深了几分。

叶修习惯性地逗弄完了人,抬头望了望月亮:“快来了吧。”

 

二更鼓过,月亮将将升到中天。崔四房中大亮,倏然自窗棂间破空而出一只奇兽,直冲穿着崔四衣袍的叶修而来。

眼看着利角要抵到身前,电光火石之间自花丛蹿出一个黑影,与那奇兽缠斗起来。庭中月光明亮,其中一只通身青黑色鳞片,头顶一只尖角,与他们在纹身师那里所见图纸上一模一样。而另外一只,竟然是一只狮子。

 

叶修一手抖开卷轴铺在地上,一手合拢起伞面捏了个诀,再拿起来时已经变成了一杆铁笔,笔身漆黑,笔尖狼毫饱蘸浓墨。

“少天!”

那奇兽此前被叶修所伤,行动略显迟缓,而狮子身法极为灵活,不一会儿便占了上风。狮子找准时机低咆一声,一个腾跃便衔住那奇兽咽喉。

趁那奇兽不能动弹之时,叶修迅速执笔在身上飞速书写起来。明明是黑色的墨汁,一笔一划之下竟然泛出金色光芒。最后一笔写完收手,奇兽仰天哀叫一声,似乎极是痛苦,侧卧在地上喘息不已,却仍然努力昂起头,头上独角朝着一边,意有所指。

那是崔家主人居所。

 

叶修蹲下身摸摸它的头,语气温和:“我之前让少天去查探过,这人并非什么清白好官,你做得对。”

“我也答应你,不会让他们逃过。”

那独角奇兽眼中流下青灰色的眼泪来。

“回来吧,这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的那些老朋友们,也在这里等着你呢。”

“獬豸。”

 

叶修食中二指并于唇畔,低声念了个咒诀,身前不远处画卷中山川景色缓缓流动起来,而后愈急愈快,汇成一团云气似的漩涡。

獬豸阖上眼,低鸣一声,身形逐渐模糊,化作一道白光投进了画卷里。

 

叶修望了望身侧,皱眉道:“少天,你下嘴可有点重。”

 狮子肃然踞坐在一边,抬起前爪给他看自己脚上的伤口。

叶修笑:“好吧好吧,辛苦了。”抬手拂了拂狮子的鬃毛。刚才未曾留意,庭中又是海棠又是芍药,打斗之间花瓣簌簌落了一头,此时才有空替他一一拍下来。

“你也来休息一下吧,收了一只才能开一回,也挺不容易呢。”

狮子望了他一眼,打个哈欠,纵身也扑入了画卷之中。好一会儿,卷中画面才渐渐平静,又恢复成空白的一片,悬在空中旋转不止。叶修小心翼翼将画卷合拢,手一招,丝线复又将卷轴系好,安然落入手中

叶修托着笔滴溜一转,一推一拧,又是一柄伞,顺手扛在肩上,若无其事般自顾自回屋睡下。

 转天绑给崔家上下看的是一只巨大的野猪精,实际是剪纸施的个障眼法。靠着这个也拿了金一饼银十饼钱千贯,多余财物并未收取。二人也搬回了东市旅店中,自此与崔家不复往来。

 

当月二十三,有白鹦鹉飞入禁中,落于天子肩头,口吐人言,历数崔家罪行。天子震怒,着令细查,崔家自此事败。

 

二十九日,叶黄二人在南市酒楼饮酒,正瞧见崔家主要人等被京兆尹拿了问罪。民众多为其所苦,沿街一路掷下果皮等污物,被金吾卫喝止后犹怒詈不止。

 

黄少天自二楼望下,摇了摇头:“自作孽。”

獬豸乃是上古奇兽,最是刚正不阿。见恶人便以角触倒随后吞入腹中。崔四只见那图案威风,纹在背后。獬豸成日里跟着他四处去,所见所闻尽是恶行,如何不怒?是以专挑月明灵力丰沛之时出来游荡,只希望能诛灭恶人。

 叶修平静道:“獬豸也可以放心了。”

“何止崔家一家?如何能放心。”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人心如灯烛,一丝光亮在,则正道不泯。”把盘中切脍往他那边推了推:“吃吧。”

黄少天吃了两筷子,道:“二十七那日我去过崔府,想将那几株芍药移回原花圃。你猜怎么?”

是时芍药花期已过,凋零过半,庭中空寂无人,早日不复当日喧嚣热闹景象。

叶修笑:“人世便是如此,富贵荣华如草头晨露……你我悠游世间,不受其间束缚,已是大幸。与其感慨,何不满饮此杯?”

“自当奉陪。”

 

【章一刺青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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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少是一只狮子~~~

我这是什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剧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于是第二章叫做黄粱

獬豸的设定也是出自山海经~

“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阎罗王”这两句是有的,只怕婆娘那句是乱加的XD河东狮吼这个词也不应该在这时候就出现了,是个bug请原谅T T

抢饼师妻子那个事情其实是笔记小说里玄宗兄长宁王李宪的,拿过来用啦。房相家女孩子不穿半臂那个也是书里借来用的_(:з)∠)_

求抓bug!!!求意见!!

谢谢看到这里,希望能够喜欢> <以及下章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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