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白头人

【叶黄】英雄贵姓 (章三 远志)

 (第三章)远志

 “少天,我有一个问题……”两个人吃饱喝足窝在电视前头消食,叶修一会儿抬头望望屏幕一会儿低头看看,半响之后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黄少天心不在焉地夹开一个山核桃:“说呗。”

“你坦白告诉哥,前天洗衣服的时候是不是洗缩水了?”叶修忧郁地拽了拽T恤下摆:“怎么越穿越紧?”

叶修从来了之后一直穿着他那身花花绿绿的混搭,虽然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但总不换衣服也不是个事儿。反正两人身量仿佛,黄少天干脆把自己的T恤衬衣扔给了他。

 

T恤的原主人盯着糊弄衣服穿的看了一会儿,突然飞快地伸手在他肚子上撩了一把:“你妹!还赖衣服,是你自己天天一动不动窝在家里,吃得小肚子都出来了你自己知道吗!这就是宅的下场!”说罢从果盘里捡起一个橘子郑重其事地递给他:“来来来快拿着这个橘子,然后照这个速度吃下去吧英雄!等谁家办喜事儿的时候把你放在供桌上就得了!”

本地婚俗,嫁娶时照例要由男方送只金猪给娘家人。叶修这段时间靠着看电视剧早就已经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当即晓得他是在拿自己胖了调侃。见黄少天在一边笑得不行,不动声色把那个橘子剥开塞了一半到黄少天嘴里:“回门礼的橘子我都送了,你人什么时候嫁过来啊黄少天大大?”

黄少天一愣,看他似笑非笑,突然想起梦里头那个眼神来,不知道怎么的就有些耳热。

妈的,被调戏了。又被调戏了!

黄少天心里愤怒地咆哮着,奈何嘴里被塞着半拉小桔子,也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词儿,站起来

蹬蹬蹬一路往浴室去了。

叶修心情好得不行,扯高嗓门在后头补刀:“这就跑掉了?别不好意思嘛!”

黄少天干脆装作没听见,拧开水龙头打湿了毛巾覆在脸上,试图借着脸颊上冰凉的湿意安抚下乱成一锅粥的脑子。

某日从梦中醒来,毫不意外地见到叶修仍然在他床头坐着,手中持着盏灯。那灯样式十分古朴,灯芯火焰之中虚虚浮着一颗青色琉璃珠。叶修见他盯着一直瞧,便解释道:“这是固魂灯,能够帮你催生梦境的。”说是为了借他的梦境找一样东西,但多雨的季节已经过去,债主却并未急着催他,只是偶尔才将那盏灯移过来为他续梦。

“慢慢来呗。”叶修这样说着。

于是独身了二十多年的黄少天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生活模式。

睁眼是叶修,闭眼还是叶修。

白天过日子,晚上看从前的自己过日子。

吃早饭不消停,吃午饭不消停,吃完饭仍然不消停。不是在防着对方从自己碗里挟东西吃,就是在掐各种毫无意义的口头架。

最要命的是不但没觉得别扭,反而过得越来越习惯了。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被温水煮青蛙了的黄少天大大琢磨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怒摔毛巾。

“有什么好怕的。”他嘀咕着。“走着瞧!”

黄少天是何等人物?从未惧战!

 

却没想到转天就让他找到了一个折磨叶修的好法子。叶修是人如其名简直像棵长在屋子里的带叶植物,说什么也不肯踏出家门半步。

“你就不能友好一点吗……我被阳光照到是会散魂的!”叶修巴着沙发死活不肯动。

“骗谁啊你,现在虽然不下雨但也是几乎每天都阴着,散个鬼的魂。救救你的腹肌,快跟我出门!”

拉锯战了半个小时,最后叶修终于败在滔滔不绝的“每天锻炼十分钟,健康工作五十年”的理论上头,套了件衬衫拎上伞被黄少天牵出去遛。

 

为了达到锻炼的效果,黄少天执意不肯去坐公交车,两个人累死累活地走到博物馆都是气喘吁吁。黄少天去值班室签到,一回大厅发现叶修竟然不见了,又怕他走丢,只得站在原地等。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你跑哪儿去了啊?”黄少天一边抱怨着一边领着他往里走。

“遇到粉丝了呗。”叶修把伞架在肩上:“给签了几个名。”

“吹牛吧,在这儿哪里找得到你的粉丝,要有也是我的啊。”在G市文博考古系颇有些名气的黄少天同志得意洋洋道。“对了你给谁签的啊?”

“门神啊。”

“……………………”黄少天无语。

怎么又忘记这家伙不是普通人。

 

本来想着要问问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为啥门神也来追星,结果一进展厅就只顾得上“给外行人普及文物的博大精深”,将先前的疑惑丢在了脑后。

“……刮板刷子镊子注射器棉签……而且大家各自都有趁手的零七八碎小工具,做得好的话很快就会风靡全系,想当年我也是个风云人物,自制的各种刮刀什么的……说起来有次田野考古的时候我还把师姐的眉刷拿来用了,气得她两天没理我,哈哈哈哈。”

“这些年系里和博物馆里也用得起好仪器了。听老师说他们以前要蹲在那儿起码小一天,现在一个上午就解决了。”

末了感慨一句:“还是科学好啊!”

“标点符号都被你就着早饭吃掉了吗黄少天同志……”叶修一边吐着槽,却听得也十分认真,按着黄少天所讲的一一看过去,偶尔“哦哦”地惊叹两声,倒也算捧场。

中途黄少天停下来喝水,叶修盯了他一会儿,感叹道:“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明白你师兄为什么把你丢在家里。”叶修双手比了个堵住耳朵的姿势:“耳根清净。”

“闭嘴!我肯屈尊给你讲就不错了,你就好好听吧!”

 

进了唐代展厅后叶修似是对一幅壁画复制品十分感兴趣,凑过去仔细端详。黄少天站到他身旁,语气里满满的都是自豪:“这是我们老师带着我们做的第一次修复,厉害吧!”

叶修盯着那幅画目不转睛,闻言转过头来:“你第一次修复文物就是这幅壁画?”

“是啊。这还只是复制品。原作的话,画面有这——么大”黄少天退后两步伸开双臂比划了个范围,粗摸估计着也得足足有四五个展柜。

“所以就分了三组各自修复。我刚好是中间那一组的,也就是天王像的部分。”

“唐代天王崇拜是很常见的,但是跟金翅鸟画在一起就很奇怪啦。当然比起几年前那个莫名其妙的合葬墓算不得什么。我记得师兄分析的时候都快疯掉了,直接咆哮说我怎么知道为什么合葬墓形制这么奇怪,也许人家只是一对好基友就愿意埋一起呢……说起来这个壁画真的是很费事,这个金翅鸟就花了半个多月……”

“呃……”

黄少天以为他又要开口吐槽,先发制人道:“你以为这个活容易啊?光是清理脏东西我就练了整一年多!一开始还只能用牙签在没画的地方练,牙签都不知道折了多少根。”说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啊真是太漫长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过来的。”

接着又絮絮叨叨讲起怎么用注射器一点点把加固剂注进去,怎么修补残缺,怎么补色……

叶修见他说得神采飞扬,笑了笑:“这么复杂啊。你这个话唠是怎么耐得住寂寞的?”

黄少天想了想,郑重道:“不会啊。真喜欢的话,寂寞算什么。而且每次做修复工作,不管是竹陶玉器还是书画,都会跟它们说话。文物也是有生命的,隔了几百几千年的对话,不觉得很神奇吗?当然你这种迟钝的外行人呢我是不指望你能感受到的……”

叶修一直欲言又止,这时终于忍不住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少天。”

 “我真挚、真诚、真心地感受到了。”

“啊?”黄少天愕然。

叶修扶额:“迟钝的到底是个谁,你还没发现吗?”

“你说什么啊……”

“算了,今晚回去你自己看。”

 

 

当晚早早睡下,醒来后两人对坐默默无语。

黄少天哗啦啦地翻着书,指定一页:“你给我念!”

“……天王崇拜由来已久。据传唐天宝年间边关告急,唐玄宗请法师作法召请天神,毗沙门天王带无量神兵解围,边关大捷。唐宋代军营建天王堂遂成习俗……”

“干什么那么吃惊……”叶修笑了笑:“昔日旧名而已,早就不是了。现在一介散仙而已。”

 “…壁画也就算了……古代白族虽然因为多水患有了金翅鸟崇拜的风俗,K市那金翅鸟的庙里怎么会一起供着天王像……到现在都没争出结论来!都要怪你!”

叶修一耸肩:“怎么能全怪我?”笑吟吟道:“我要是主谋,少天起码是个从犯吧。”

黄少天想起刚才的梦境,顿时血槽清空战斗力锐减。

因为根本没得可反驳啊,他愤愤地想着。

 

黄少天那时仙龄尚短,还是要跟着上些术法课的。 

堂上神官长在念念叨叨地说着什么,窗外春光浓丽,他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地读着太上感应篇,余光瞟见窗边落了个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符纸叠成的传音鸟。黄少天满心狐疑,如果是魏琛找他,不至于用这种方法。想扯过那鸟儿的翅膀想看个究竟,被一口啄在手指上。黄少天心里一动,将那鸟儿揣在怀里,趁在大殿最前头的神官不注意,跳窗子便逃了。

符纸上简简单单两个字,一个“少”字,两横一撇一捺是个“天”字,最后那一笔尾巴还拉得格外长。

这么一笔丑字,除了前一阵子音讯全无的叶修,还能有谁。

一路跑到僻静处放了那鸟儿出来,托在手里小心翼翼捏了个诀。那传音鸟扭了扭脖子,口中发出的却是叶修的声音。

“黄小将军,几日未见甚是思念,无恙否?”

“叶修你死到哪里去了!”明知对方对不见,仍然脱口便喊了出来。

“骂我呢吧?”就是骂你了怎么样!

“咳,我没什么事,不必担心,只是出去避避风头。”

…………谁担心你啊想太多了吧!

语气突然严肃起来,说是自己目前安身的某地百姓经年为水患所苦。他自己损了修为拿不准胜算多大,想要请黄少天下界来帮个忙云云。

“那么先来商量一下?我就在这里恭候啦。”我答应你了吗就恭候!

那纸鸟传完了话便燃了起来,顷刻便在黄少天掌心化为了灰烬。

他慢慢合拢起手掌。

去就去,还怕你不成。

他是偷偷下界同叶修见了一面,还吃掉了他半碟子豆腐干和花生米,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待到了约定好的那一日,见了那搅起水患危害一方的罪魁祸首,黄少天站在云头上不耐烦地戳戳叶修:“就这种货色你也大老远把我叫来!”

叶修没穿他从前常穿的战铠,手里也不再是常用的战矛而是换了把乌沉沉的伞,看起来怎么都有些别扭。

“这不是知道你厉害嘛,稳妥行事呗。”

对面的妖物见他二人不紧不慢拉起了家常,早就急了:“何方小儿来你爷爷这里撒野?”

黄少天懒洋洋拔剑出鞘:“四百多年的蛟,龙角还没长出来就这么猖狂。爷爷?我还是你祖宗呢。知道我是谁吗?”

妖物看着他背后隐约浮现的金光,惊疑不定:“你是……?”

黄少天不怀好意地咧嘴一笑:“迦楼罗。”

 

迦楼罗,又叫大鹏金翅鸟,乃是诸天八部中的一族,以龙为食。游龙蛟蟒一类的死敌。

那恶蛟自知不敌,见黄少天雪亮剑尖顷刻间已经快要逼到眼前,忙不迭转身就逃,慌不择路便扎进江水之中。叶黄二人紧随其后一路追至江流汇入海中的入口,叶修毫不犹豫地入水,却不见黄少天人影。回头一看,饶是在水中也能看得出是面色僵硬。他心念电转登时明白过来,在水里虽然笑不出声,表情也是十足十的揶揄。

再怎么神通广大毕竟是鸟,自破壳以来没下过水,这会儿不习惯了。

黄少天见他这样不禁恼了起来,也顾不得是在水里,张开嘴就要骂,却没想被水灌了个正着。余光里见叶修游过来,正纳闷这时不该离暴怒的自己远些吗还上赶着往上凑,就被抬起了下巴,接着唇上就是一暖。

叶修渡了一口气过来,若无其事地游开了。

 

 

其实那次斩杀恶蛟不费什么功夫,那一口气却实打实地惊到了他。以至于回忆起来还是觉得很诧异,当然这个他是不会说出来的。

叶修点了根烟,总结道:“我活了几千岁啊,在水里说话气短能把自己说呛着的你还真是头一个。”

“你还有脸说……而且我堂堂迦楼罗居然跑去帮你斩蛟治水,说出去都嫌丢人!”

叶修瞄了他一眼:“来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就不觉得这个丢人了。”

黄少天看他神色,打了个哆嗦:“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咳。这要从那次打魔族开始说了……”

 

天界与魔界之间的结界松动,灵气污浊之下有些怀着别样心思的魔物就开始蠢蠢欲动。不得已只得战火重燃。叶修一如既往地作为主将出战。之前听说金翅大鹏一族出了个百年来难得的英才,这次不但做了先锋打头阵,连叫阵立威的活计也交给了他。

 “对面的魔族给我听好了——”

叶修掏了掏耳朵,这声音似乎有点耳熟?毕竟两军对垒隔着老远,是以特意用了将声音放大数倍的传音术,少年嗓音清亮,丝毫不见怯场,连珠炮也似地一串话,丝毫不给人反应时间地就砸了过去。

嗯?

难道不是该气壮山河地喊上两嗓子正邪不两立就该开打了吗?这是要喊出一篇阵前檄文的气势啊……叶修听他一路从远古魔族如何如何不开化攻击到领头的魔将衣着有碍瞻观根本不像一军主将,差点从云头上跌下来。

有点意思,叶修这样想着。随即压着那金翅鹏鸟最后一声“来战!”扬起手中却邪,带着身后一众将士直朝敌方冲了过去。

 

连续几天叫阵的先锋都是他,也无法阵前换将,而且确实喊得魔族诸将分寸大乱,忍了也就忍了。待凯旋之后,玉帝还没来得及论功行赏,御案上就积了厚厚一沓折子,参战的诸天各组主帅都忍不住上了折子哭诉,请求免了叫阵这个开战前奏,否则敌方军心还未动摇,己方就已经被吵得苦不堪言了。

之后的许多年,真正参加过抗击魔族几次大战的所有人提起当时尚且年轻的鹏鸟来都是头痛不已,也大概只有修行年头短的才会闪着眼睛高呼我等楷模。

 

“那是因为他们没听见过你多吵啊。”叶修悠然道。

黄少天掩面:“怎么听起来这么挫……”

叶修拍拍他肩膀:“哎呦怎么还颓废下去了,哥是在表扬你啊!初试啼声便使得整个天界跟着改了规矩,古往今来独一份儿!”

黄少天多少有些唏嘘。或许是梦境真实得可见可感,他并不是简单地在听一个与己无关的故事,前世师友一一在记忆中失而复得,自己从来不是过客,而是归人。

“那是你头一次见识本少侠的英姿,还不感谢我!”黄少天想了想:“不过我第一次见你倒不是那个时候。”

叶修愣了一下:“不是那时是什么时候?”

 

黄少天就讲给他听。那时候黄少天被魏琛设了套抓回来拜了师,半大不小羽翼未丰,化作人身连剑都还握不稳,被魏琛揣在袖子里混进演武场长见识,刚好碰上叶修来当教头。

“魏老大说我果然是他挑中的,就是跟别个不一样。”

“为什么?”

黄少天得意道:“因为其他人只顾着感慨仙阶高的武艺有多好,但我当时说的是‘我将来也要和这个人打一场。’”

 

天遂人愿,他果然和那个人打了很多很多场。而天意却也无常。惜乎一军主将,被下作的内贼带累得褫夺了神位。一杆却邪睡在东海,也不知道还有没有重返天界那一日。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慢条斯理道:“少天啊……要按这么算的话,那也不是我头一次见你”

 黄少天闻言一骨碌爬了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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