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白头人

 黄少天此时剑已在手，心中大定，仔细打量起对方，呼吸却禁不住一窒。他紧紧盯着那位正与他对峙的不速之客，缓缓抬起了剑尖直指对方：“你是什么人……”思忖了一下，又问道：“或者我该问，你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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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怀梦

对方丝毫没有意识到眼前就是雪亮剑尖似的，笑着反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你带着伞，外头又下着雨，身上和伞上居然都一滴水也没沾上。而且……”黄少天腾出一只手指指他身后。

对方的身影在灯光之下显得略微有些模糊，虽然是背光站着，墙上却并没有映出影子。

“好眼力。”那人赞道。见黄少天还是一脸警惕，颇困扰地叹了口气：“放轻松。我要是真有恶意，你要拿这剑对付我也无济于事啊。”说着将石头随意地在桌子上一撂，食中二指夹住剑尖轻轻一扭，那锋利坚硬的剑头部分竟然生生被折弯了过去。

黄少天：“……………………我靠！”

 

五分钟后两人各自盘踞在客厅沙发一端，界限分明地对峙着。

既然对方表明无恶意，那么识时务者为俊杰，文斗武斗都搁下，改和谈。

又是五分钟过去了。

那人窝在沙发里，手里握着伞柄一端，轻轻拿伞尖点着地板，间或刷拉一声撑开伞又合上，神态倒是悠闲得很。

十分钟过去了。

黄少天终于忍不住了，心一横：“这位英雄……究竟是哪路神仙啊，咱远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一个新世纪守法遵纪大好青年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而且上礼拜还给给街道活动捐款来着……”

对方啪地拍了一下手掌，松口气似的：“诶，这才对嘛，话不多都不像你了。这听着多舒坦。”

这是什么人啊。黄少天腹诽了一下，还是决定暂时保持礼貌：“咳。英雄，您贵姓？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免贵姓叶，单名一个修字。”

“我是……”刚要开口自报家门却被对方打断：“我知道你是谁，少天。”

 见黄少天有些目瞪口呆，叶修心情很好似地笑了笑：“至于我的来意……你我二人之间尚有一笔债未清，我就是来解决这件事的。”

黄少天仔细想了又想，丝毫不记得与这个人有过什么债务牵连：“不可能吧，我们连面都没见过，我也没借过什么第八号当铺高利贷之类……”怎么会有不是人类的家伙找上门来讨债？

叶修听出了他话里的疑惑，泰然自若道：“不信是吧，没关系。我先来说几件事给你听听。”

“你叫黄少天，今年应该是……”他扳着指头数了数：“虚岁二十有三。”

“这随便找个私家侦探所都能查出来好吗。”

 

“肩膀上有个火烫样的疤痕，对吗？”

 “每年雨多的时节你会反复做梦。”

“我说的对吗？”

黄少天这回着实是吃了一惊。倒不是疤痕，但他肩胛处确实有这么一处胎记。平日里没有赤膊的爱好，是以也只有最为亲近的家里人才知道。旁人就算调查得再仔细，也不可能知道这么清楚。更别提做梦这件事，他可是从来没同外人谈起过。

何况想一想，这么怪力乱神的家伙，还用得着调查？

叶修看他神色，知道是信了八九分，于是也不遮遮掩掩，直说道多年前因为黄少天的前世，丢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必须得找回来。而找回来的方法就跟黄少天这梦境有关，因此想打个商量。

“我帮你解决梦，你帮我寻我的东西，事毕两清，如何？”

黄少天想了一会儿，如果是因为他的缘故丢了很重要的东西，于情于理也该帮这个忙。而且自己也算为梦所苦多年，左右是个双赢的事儿，干脆就答应了下来。

“成交。”

“啊对了，还有个事儿。”叶修起身去拿了那块玉石回来在他眼前晃了晃：“我好好地睡着，你把我从石头里剖出来，没地方待了。我灵力尚未恢复，太阳一照可就神魂俱散，可否在你家借住一段？”

黄少天：“…………那你只能睡沙发啊。而且你们这种……呃，也需要睡觉吗？”这要怎么说，鬼？妖？仙？统称“不是人的家伙”

叶修听出了他话外之意，笑眯眯地揭开那桶泡面的盖子：“当然要睡啊。三千世界，我是天管不着，地管不着，人间一样管不着，非人非鬼非仙——这个要怎么吃？”

 

黄少天这才想起来那桶面，凑过去一看：“…………这没法吃了，时间太长，已经泡糟了。”

叶修颇遗憾地叹口气：“闻着还挺香的。”

“你又不是人，还要吃饭？”

叶修抓抓头，诚恳道：“其实刚才说错了，我不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好人啊。”

“多大脸= =”黄少天黑线。

最后还是重新烧了水，两人一人捧了一桶泡面西里呼噜地吃着。黄少天瞥见那把剑，心疼道“你一个客人真好意思啊，进门就废了主人家一柄好剑。”

叶修从泡面桶上抬起脸，抬起手里筷子指了指：“你管你现在用的这种叫好剑？放在以前，冰雨能气死。”

 

黄少天瞬间炸毛：“你知道这玩意儿现在卖多少钱吗！”随即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细节：“等等……什么叫‘现在用的’？我上辈子……也是用剑的？冰雨是谁？”

“冰雨就是你的剑呗。”

黄少天想起自己平时玩游戏时候的职业，高兴起来：“哦哦哦那我搞不好还真是个剑圣啊！对了你用的是什么兵器？”

叶修一摊手，轻松道：“你想得到的兵器法宝，没一样是哥不会的。”

黄少天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真正深刻体会到了语言艺术的力量。明明这个人语速用词数量质量样样比不过自己，竟然也能噎得人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吗，我们这边有句非常振聋发聩发人深省的经典实话。”

“哦？”

“英雄嘴贱。”

“过奖过奖，好汉话多。”

 “………………尼玛！”

 

接下来几天的日子里，本着一个科学工作者的态度，黄少天决定将叶修命名为，醉心现代文明的山顶洞人。

比如打电话的时候，叶修丝毫没有对于这种高科技表现出什么大惊失色的样子。

“哦，这不就是千里传音术嘛。”

“我谢谢你啊，这是科学。”

 

“千里眼，顺风耳，水镜记录术。”

“这只是电视而已……科学，是科学！”

 

“上古的战场可比这个宏大多了。”

“废话，这只是网游而已啊……而且这也是科学！”

 

但黄少天在吐槽的同时，却发现叶修确实极聪明，对身边语言、环境乃至各种家居电器的用法熟悉得非常快，看了几天电视，半文半白的强调不见了，普通话说的比自己还溜，不禁表达了一下感叹之情。

叶修一耸肩：“这有什么难的，我还学了两句粤语。”

“说来听听呗。”

叶修想了想：“我吼中意里咯~~”

黄少天瞬间炸毛：“这是能到处乱用的吗喂！”

 

他头脑灵活到什么程度？第二个礼拜，黄少天傍晚拎着两份酸辣粉回到家里来，发现叶修已经开始游戏代练赚钱了。

黄少天搬了个板凳坐在一边吸溜酸辣粉，看了一会儿他跟买家的密语，评价道：“奸商。”

“中肯。”叶修干脆利索地群掉几个小怪。

“天生的奸商。”

“过奖。”

“你不去打游戏都是亏了的。”

“你不也是？”叶修见过他大杀四方的样子，是以这么回了他一句。

公屏上刷出“恭喜XX战队获得X赛季总冠军”的字样，冠军队的粉丝飞速地刷着屏，世界频道一片沸腾。

叶修一分神，屏幕上角色血条清空倒地，干脆起身拎了自己那份酸辣粉拽过黄少天一起到客厅坐好吃饭。电视上也正在播游戏相关的新闻，一群年轻人簇拥在一起欢笑着举起奖杯，面上尽是骄傲欢喜之色，好一个无知无畏燃烧的青春华年。

 

黄少天定定看了一会儿，羡慕道：“真好啊，能在最好的年纪做自己最喜欢的事。”

叶修瞅准时机从他碗里飞速挟走一块牛肉：“你不也喜欢考古？”

“那当然。我只是在想……你不是也说了，三千世界，谁知到不会有哪个平行空间里，另一个我也正跟队友一起拿冠军啊。”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诚恳道：“黄少天小同志，要相信科学。”

“啊？”

“平行世界里拿冠军的那必然是哥啊！”

 

“尼玛你才是这个屋子里最不科学的存在好吗！吃完饭pkpkpkpkpk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

叶修从一直不离手的烟杆上头悬着的小锦囊里头掏了几片烟叶揉碎搁进烟锅里：“哥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代练一天200呢。”

黄少天现在是寻找一切可以让他吃瘪的机会：“哎呦，烟瘾犯了啊？不过可惜了，本人没有抽烟的爱好，家里从不备打火机的。光看着不能抽是吧，馋死你馋死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修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一眼，待他笑完，轻松自如地一打响指，指尖上便蹿出一簇幽蓝的火苗。

“我靠！”怎么忘了他是个不科学的存在！

   

叶上有淅沥雨声。

“……这也不是一日两日能解决的事，你也别太担心，总会有法子的。何况还有我在这里坐镇呢，有什么好担心的？”

他贴在窗外不耐烦地划拉了一下翅膀，甩掉翅尖上溅上去的水滴。

“好吧，你也别太晚了，吃完就睡下吧。”女子说完话便起身开门撑着伞离开了，临走望着连绵的雨叹了口气。

屋里的人搁下了筷子，扬声道：“哟。不速之客在这儿窥了半天，到这时候了还不出来吗？”

他从半支着的窗子跳进屋里化作人形：老实不客气地在桌对面坐下：“地方挺破，伙食倒不错啊。”

几碟时样小菜，清汤细面上浮着一层翠绿葱花，还卧了两个鸡蛋。

“不过竟然只有面？也没个荤的。”

“有的吃就不错了你还挑。哦对了，豆腐干和花生米一起嚼，有火腿味。”

他大喜，吃了好一会儿却满不是那么回事，将信将疑地抬头打算问，见那人正拿手支着下巴笑吟吟地瞧着他，这才醒悟过来又被蒙了。

“我就知道不能信你。”

“吃了我半碟豆腐干还那么挑啊。吃完就赶紧回去罢，你肯定是溜出来的。”

他放下筷子抹抹嘴：“用你管。”急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下定决心似地嘱咐道：“一定要回来。”

那人笑了起来：“这还用你说？”

“如果哪里有难处的话，尽管同我说。”

那人挑了一下灯芯，原本已近昏暗的油灯霎时变得明亮起来，灯下清俊眉眼若有所思地睨着他，半响方道：“为什么？”

他噎了一下，理所当然地说：“你不回来谁陪我切磋？”

却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黄少天从梦里惊醒，惊魂未定地坐起来靠在床头大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才发现叶修正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床头摆着一盏灯。

叶修见他醒来，问道：“你梦到什么了？”

黄少天也不答话，只是怔怔看着他，脱口道：“是你？”

 

这是他从小到大做的最为清晰，甚至能看清对方面貌神情的梦。叶修给他倒了杯温水，听他讲完了梦里来龙去脉，一挥手将那灯不知道收到了哪里：“这才是个开头，梦也不完整。改日再同你仔细说。”

 黄少天被梦境搅得有些心烦意乱，也懒得追问。左右睡不着，干脆跑去客厅开了电视两人一起看球赛。前几日烟叶终于没了，在黄少天的指导下只得求助万能的大淘宝，从下单到发货还要起码一周。叶修一脸的生无可恋，在屋子里脚不沾地地飘来飘去，看得黄少天头皮发麻。终于忍不下去，站起来跑去储物间翻箱倒柜，摸出一条香烟扔给他。这是他去K市的时候带回来的，本来打算当土特产送人，却没想到这时便宜了叶修。

“你没抽过这种烟吧，怎么这么习惯的样子？”

叶修享受地吐了口烟，对他眨了眨眼：“有些事儿吧，男人天生就会。”

“你那是什么恶心的眼神……记得开窗通风！我去睡了！”黄少天把遥控器扔给他，自顾自地回去补眠。

叶修望着他进了卧室，笑了笑调低了电视音量，放下遥控器拿起了那个烟盒。

黄少天说那是土产香烟，前些年各地还都有买的，这几年外地已经见不到了，只有K市才有。

烟盒子上绘了朵茶花，烟的名字叫做白茶，盒子上的那句广告语也跟名字一样漂亮，叶修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

“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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